“那便只记下数字,不用非得挤出正规的辞令。”苍碧浅笑道,“我看得懂。”曹飞虎一时被那微弯的眼角迷了眼,脱口道:“阿琦,你真好看。”“你和刘柏眼睛都糊上豆腐了。”苍碧不愿再提及容颜,一语带过,把地势卷轴在案牍上摊开,道出来意,“我此来,是想与你商讨一下战略。”曹飞虎:“佯装兵力强盛,固守驻地,这策略好得很,匈奴隔着草原远远看着,根本不敢有所行动。”“据斥候所探,望北山下,共驻胡兵一军,我们搭上所有帷帐,营造出近三军的阵势。草原地势辽阔,并不适宜用计打以少胜多的战役,除了百里附近范围不大的湖泊与苇荡,以及刚陷落的永望镇,几乎没有能设计埋伏的地点,那两处最多也只能设下百人左右的伏,用处不大,他们自是不敢妄进。但我怕……”苍碧顿了顿,指向地图最南方山脉后,“援军万一来得过于迟,被发现了破绽,我们一师兵力,若正面迎战,以卵击石,根本毫无抵御能力。”“……”曹飞虎皱眉沉吟,“那怎么办?”他善实地硬战,却不擅谋术,以往都是给不甚自信的李琦一些可行性上的建议,苍碧已想好了初步的战术,就是来询问他的建议:“难借虚实,难布疑兵,草原这片战地,不适宜他们,更不适宜我们的,但后方是草木茂盛的丘陵,我想筹备一下,分派出两旅,以官道为界,在两侧丘陵安置投石装置。”曹飞虎愁道:“我们此战不是攻城,朝廷根本没分派投石车,怎么安置?”“这不用担心。”苍碧道,“前些年地动,山上乱石多得很,只要花些力气,安置好位置,以绳网定位,林叶阻挡视线,引敌军入阵,介时割断绳网,不能歼灭,也能让他们损兵折将。”“这里离山脚还有两三里路,乱石的威力恐怕不够。”“这里自然不行,把他们引到官道前去。我们只要佯装溃败撤军,胡军见我们人少,必定乘胜追击,想不入阵也难。”苍碧把李琦肚里的一点见识与墨水全翻了出来,绞尽脑汁,才想出这么一计,“飞虎,可行吗?”“倒是可行,只是……”曹飞虎大手抚着下颔,思考片刻,“本来人就不多,还要分派人手守在山上,望阳村的百姓也要及时转移,只怕能作战的士卒不够,危险太大。真不得已,要用这法子,就由我来当饵吧。”“不,飞虎,你需以百姓为重,先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。军中心怀不轨的人太多,我信不过他们。”苍碧道,“饵也必须由我来,领兵的不是主将,怎么让敌人信服?”“这太危险了,不行。”曹飞虎断然拒绝,“你骑术、刀法都不强,打头阵根本就是送死。”“我不会死的。”苍碧笑了起来,带着几分无奈的凄凉,淡淡道,“我不想死,我怕死,心愿尚未了,怎么舍得死。”“不成。”曹飞虎悍然低喝。苍碧深吸一口气,猝然喝道:“这是军令!你要是敢违抗,今天就卷铺盖回京去!”他嗓音清越,用力一喝总是破了尾音,让人心疼。曹飞虎不敢再多说了,气闷地干坐着。苍碧收起地势图,一张麻布纸片,被带到地上,上面是一行清秀的字迹,他捡起来看了看,塞到曹飞虎手里:“不去吗?”“不去。”“去看看吧,别让鹿铃等急了。”“不去。”曹飞虎两手环在胸前,憋红了脸。“你不怕她傻傻等到天亮?”曹飞虎眨着眼,似乎想扑闪掉什么,没想到越想避,那小姑娘的身影越是挥之不去,像朵生了吸盘的藤花,缱绻绕了一身。他猝然起身,撞翻了整张案牍,军簿墨笔散在地上,黑墨把灰黄地面染污一片:“我去看看!”灰蒙蒙的乌云自北而来,将星汉明月掩埋。山阴后的营帐边,少女蹲在地上,摆弄着一朵摇曳的无名草花,脸颊气得鼓鼓的,嘴里嘟哝着:“都过了一个时辰了,还不来……”“这不是来了吗。”营帐后传来粗粝的男音。鹿铃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,猛然起身:“谁!?”“你等的,不是好哥哥我吗?”十夫长猥琐笑着,一步步欺上前,后面十数人跟了出来,一副要把人拆吃入腹的模样。“我……我等的不是你!”鹿铃转身就跑,一士卒扼住她手腕,往身侧一带,把她摔进了数人中央。士卒们围上来,桀桀笑着,恍若恶鬼。令人作恶的汗臭扑面而来,鹿铃胃里翻腾,只想把晚饭全呕出来,缩着身子,无处可逃,声声骂道:“你们滚开!滚开!脏死了!”“脏?”十夫长嚣张大笑,“都听听,她嫌我们脏?我们救了她,她不报答我们,还嫌我们脏?该不该好好教训教训,让她长长记性。”士兵们讥笑着起哄,其中一人按捺不住,拥上鹿铃娇小的肩:“让哥哥好好教训教训你。”“滚开!”鹿铃吼破了雀鸟般清脆的嗓音,呼吸几乎停滞,扭头一口狠狠咬在扣在肩膀的手臂上。众人炸开了锅,十夫长怒骂一声,带头倾压上来,鹿铃连踢带踹,却怎么也挣不开一群大男人的钳制,手脚脑袋都被按住,压在地面上,颤着声,紧紧咬住下唇,血顺着牙关流下。十夫长拥住少女,与此同时,十数丈外,一道魁梧的声影如巨箭般射来,刺进人群,在肮脏的唇就要覆上嫩白肌肤之际,青筋暴起的拳招呼在十夫长眼眶,顿时把人打得倒飞出去,带起身边数人。诡诈细作与惨淡师将八“哪个不长眼的!”十夫长一边眼眶铁青,鼻血横流,晃着嗡嗡直响的头,好不容易视线清楚了,却见方才自己处的地方,下属一个也不见了,都倒在一丈开外哀嚎,罪魁祸首目眦欲裂,拥着少女,岿然而立,视线如巨锤,砸在众人胸口,正是从来一副憨傻样的曹飞虎。曹飞虎一手把鹿铃架到后背背稳,一手按在长刀柄上,手掌剧颤,几欲出鞘,本着军中副将的身份,需维|稳军心,极其勉强地耐着。“我、我们是来上茅草的!”十夫长嚷着就要跑。曹飞虎抄起身侧营帐帷布,用力一扯,竟把整座营帐拽塌,手一扬一抖,巨大的帷布一卷,把十数人全捆在里头,他拖着这大包鼓动的脏东西,一步一步朝前走去。鹿铃的眼泪终于下来了,断了线似的扑簌簌落在曹飞虎肩头,纤巧的手攥着因打斗而凌乱的戎装:“曹、曹大哥,我还以为,你不来了……”“我来了。”曹飞虎沉声道。苍碧正要睡下,就被匆忙赶来的士卒请到军机帐,入目的是被绞成一团的十数名士卒,以及一边哭肿了眼的鹿铃和面如修罗的曹飞虎。“大将!”曹飞虎一字一句道,“士卒欺侮百姓,该如何处置!”“怎么回事?”苍碧从未见过城旌的脸出现这种表情,怎么才一会不见,就闹成这样了。十夫长动弹不得,嘴却半点不饶人:“我们就去上个茅厕,鹿姑娘说军中寂寞,想与我们聊天解闷,正聊着,副将就来了,把我们打了一顿,大将、你说还有没有军法……”“啪!”一记响亮的巴掌摔在十夫长脸上,他侧过头去,脸肿起半天高,嘴角流血,一时什么狗屁话也说不出来。曹飞虎嫌恶地甩手:“大将,他们欲对鹿铃行不轨之事,要不是我正好赶到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“你胡说,我们明明只是聊聊天。”被捆的士兵七嘴八舌,仗着人多有理,一个比一个大声。“够了。”苍碧冷冷打断,揉了揉鹿铃凌乱的长发,“鹿铃,谁说的是实话?”鹿铃惊魂未定,怔怔看了苍碧半晌才道:“他们欺负我,曹大哥救了我。”“飞虎,送鹿铃回去休息吧。”苍碧道,“这里我来处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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